蕾娜坐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夜深漸涼的空氣沁入胸中,讓頭腦更加清醒。
她微笑著低下頭,對還躺在草地上的辛開口。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喔,不然大家會擔心的。」
「我不要。」
原本平躺在地上的辛翻身側躺,又將身體彎曲起來,整張臉埋進蕾娜的身上,再用兩隻手一起摟住蕾娜的腰。
「辛?」
「要是回去之後蕾娜又不小心喝醉了,又要去躺在別人身上怎麼辦。」
腰際的一雙手,抱得更緊了。
「辛真是愛撒嬌呢。」
輕輕的笑了笑,蕾娜幫辛把黏在漆黑髮絲上的花瓣取下。
「是蕾娜說我可以多多撒嬌的。」
蕾娜稍微挪動了雙腳,換成跪坐的姿勢,然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好了,請用。」
「膝枕嗎?」
「是啊,剛才我躺過辛的手臂,現在換辛了。這裡是愛撒嬌的辛專用的喔。」
辛輕笑出聲。
「⋯⋯那我就不客氣了。」
把頭放到蕾娜柔軟的大腿上,辛又聞到隱藏在紫羅蘭香氣中的龍涎香。
可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為什麼只有某些時候才會聞到龍涎香的氣味呢?
而且,她並不會在穿軍服的日子使用龍涎香。更正確地說,只有「那種時候」蕾娜才會拿龍涎香出來。
「蕾娜⋯⋯」
冰涼纖細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遊走在髮間,刺激著頭皮上的每一個神經。
「怎麼了呢?」
「妳今天⋯⋯用了龍涎香嗎?」
辛感覺到頭皮上的手指彷彿凍結似的靜止不動。
「⋯⋯⋯⋯果然⋯⋯⋯⋯還是聞得出來嗎⋯⋯⋯⋯」
銀鈴般的嗓音,聽起來相當的僵硬。
這種說法和語氣,聽起來像是她也不願意的樣子。
「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在更衣的時候,狄比突然把吊襪帶咬走。在我追著四處亂竄的狄比想要拿回來的時候,吊襪帶勾倒了龍涎香的瓶子,結果吊襪帶就沾到一些香水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因為瓶子翻倒而灑到吊襪帶上的香水應該沒有很多,所以味道其實並不明顯。
這樣說來,今天的確是在某些姿勢下,才能夠聞到龍涎香的氣味⋯⋯
⋯⋯像是橫抱蕾娜來到這裡的途中,還有枕在蕾娜腿上的現在。
但如果只是吊襪帶⋯⋯
「⋯⋯蕾娜如果覺得困擾的話,為什麼不換成別條吊襪帶呢?雖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之前幫妳把補好釦子的制服掛回衣櫥時,我看到裡面還有別條吊襪帶,記得應該是黑色的皮革材質上有鍊條裝飾的⋯⋯」
聽到辛這麼說,蕾娜真的完完全全清醒了。
說話的聲調平順且誠懇,聽起來是打從內心地在幫她思考問題為何發生?該怎麼解決?完全沒有別的意思。
可是!
辛說出了那個東西。
他看到了。
雖然不知道辛到底「還」看到了什麼,但是現在已經可以非常明確地肯定他已經看到了那個。
那是在盟約同盟的時候,西汀送給她的黑皮帶細鍊吊襪帶。
那個時候西汀興沖沖地跑去飯店對岸的城鎮,買了一大堆不同設計的胸罩、內褲、束腹,還有襯衣之類的貼身衣物回來送她。
當時因為心思都在別的事情上,所以她想也沒想就收進行李箱。事後整理時,她才發現那些貼身衣物不論布料還是剪裁,全是惹火煽情或是可愛挑逗,也就是一般所謂的「決勝內衣」那類的東西。
那種衣物平常怎麼可能拿來穿呀!既沒有支撐力也沒有包覆性,再不然就是誇張到軍服一定掩飾不了的裝飾。
比穿上「蟬翼」還要讓人覺得害羞。
太難為情了!絕對不可能穿的!
雖然蕾娜後來好幾次想要還給西汀,但因為是適合蕾娜的尺寸,所以西汀也穿不下。要再拿去送給別人不太好,而且轉送這種東西也未免太失禮,結果蕾娜只好勉為其難地把這些衣物都收下。
收下了,然後藏進衣櫥深處了。
事情本該就這樣結束,不過,蕾娜卻有一個最大的失算,那就是——狄比。
那一天,趁著佩施曼少尉不在蕾娜的辦公室,狄比竟然從衣櫥翻出了那些西汀送的貼身衣物,還丟得到處都是,正當蕾娜紅著臉忙碌地把應該是胸罩、或許是內褲、大概是束腹、可能是襯衣的那些貼身衣物撿回衣櫥時,卻聽見辛一貫平穩的敲門聲。
蕾娜慌慌張張地將手中的衣物一股腦地全塞進寢室的衣櫥再跑回辦公室,出聲請辛進門之後,才知道辛已經趁著空檔幫她把在聖教國緊急逃離司令室時脫落的袖釦補好,因此送回來給她。
心懷感激的蕾娜正要從辛手中接過制服的時候,像是算好時機似的,辦公桌上的終端機響起,來話者是長官葛蕾蒂,她詢問的資訊必須連接資料庫查詢,讓蕾娜一時走不開。得立刻和維克去找奧利維亞的辛便主動向蕾娜表示,他可以直接把制服掛回衣櫥裡。
情急之下,蕾娜只能點頭答應。
同時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辛不會發現那些羞死人的衣物。
結果。
還是被看見了。
「⋯⋯⋯⋯不行不行不行啦!工作的時候怎麼能穿那種的,而且我也根本沒打算穿那種的!」
「『那種的』是什麼意思呢?而且既然沒打算穿,又為什麼要買呢?」
那是發自內心,因為不明白所以自然的提問尋求答案,如孩童般天真無邪的聲音。
躺在大腿上的辛,那對紅寶石般的雙瞳正不解的注視著自己,像充滿求知慾的學生等待著師長的解答。
「那、那是⋯⋯」
想到要說明那些衣物就覺得害羞。而且雖然是來自同為女性的餽贈,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要跟辛坦承那些貼身衣物是西汀送的似乎不是很好。
感覺到自己從耳根到臉頰都在發燙,蕾娜無法再回望辛真摯的雙眼,視線開始四處逃避。
辛的手掌卻輕柔的撫上她的側臉,讓她不得不再次看向那有著修長睫毛的雙眸。
——不用這麼緊張,慢慢說沒關係。
他的行動與眼神傳達出這樣的心意。
既然這樣⋯⋯就豁出去說清楚吧!
「『那種的』⋯⋯就是所謂的決勝內衣啦!而且那些不是我自己買的啦!」
辛眨了眨眼。
對於蕾娜的回答,他一時無法理解,話語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所謂的『決勝內衣』是⋯⋯⋯⋯」
「辛是大笨蛋!這種事情不要叫女生回答啦!」
秒答。
辛又眨了眨雙眼。
看她滿臉通紅地將頭撇向一邊,完全就是害羞到不行的樣子。
而她會害羞成這樣,十之八九都是和兩性的事情有關。
既然叫做決勝「內衣」,那應該是屬於貼身衣物的一種。
把這幾個線索組合在一起的話,所謂的決勝內衣應該指的是「那種時候」穿的內衣吧。
所以那一次在蕾娜衣櫥中看到的五顏六色的那球——像是因為匆匆忙忙揉成一團塞進衣櫥藏起來,完全無法判斷到底是什麼,只能勉強看出最上面是一條黑色皮質吊襪帶的謎樣物體⋯⋯
原來其實是馬塞爾、尤德、瑞圖和其他男生們,刻意避著女生偷偷傳閱的黃色書刊中會出現的那種內衣嗎?
原來蕾娜也有那種衣服嗎?
如果蕾娜穿上那樣的內衣的話⋯⋯⋯⋯
等等。
蕾娜剛才是不是說了另一件更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些不是她自己買的」。她確實是這樣說的吧!
既然不是自己買的,那就是來自某人的饋贈⋯⋯
竟然會有人送那種內衣給蕾娜,而且蕾娜還收下了!
想到這裡,辛倏地起身與蕾娜面對面跪坐。
「是誰送的⋯⋯」
迫切想知道答案而來不及修飾的疑問,從齒唇間逃逸。
辛突然嚴肅的正坐在面前,聽見他從喉嚨擠出的問題,蕾娜更驚慌了。
雖然剛才刻意不說是別人送的,但果然還是被他注意到了。
辛會不會生氣呢?
「⋯⋯那個⋯⋯是西汀。」
「立刻丟掉。」
馬上就回話了。
不用懷疑,他不只是生氣,而且還氣炸了。
「辛⋯⋯」
「反正蕾娜也不打算穿不是嗎?那麼丟掉也沒關係吧。」
小孩子的那種,鬧彆扭耍脾氣的聲音。
「但是那是別人送的,直接丟掉或是轉送別人好像都不太好⋯⋯」
「這樣的話⋯⋯」
辛的臉湊了過來,靠得好近⋯⋯好近⋯⋯⋯⋯
「這樣的話,我拿去裝進演習場的實彈射擊用標靶裡,下次演習的時候直接用成形裝藥彈粉碎那些東西。」
他的眼神,看起來是只要取得許可,他就真的會那樣做。
不對,就算沒有許可,他也打算那麼做。
「怎麼可以公器私用呢?而且要是沒有燒盡的碎屑被人發現了怎麼辦?呃⋯⋯這不是重點。辛,你就這麼討厭西汀送我內衣嗎?我從阿涅塔和其他人那裡收過各式各樣的禮物,辛從來也沒有要我丟掉過呀?」
至於維克送的那件禮服,反正本來就不打算再穿,也早就壓在衣櫃最底層了,現在就先別提到它吧。
「我⋯⋯」
辛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和重組要說的話語。
吞了口水,他才接著繼續說。
「之前在學校上課的時候,老師曾經說過,只有父母、長輩、戀人或丈夫會贈送禮服給女性⋯⋯」
雖然這個感想有些不合時宜,也一點都不重要,不過蕾娜覺得有些驚訝,沒想到感覺對社交不太感興趣的辛,竟然會把這種事情聽進去。
「所以我不希望蕾娜的身上穿著別人送的衣服。不只是禮服,就連平常的便服,還有決⋯⋯還有貼身衣物也是。」
聽著眼前的戀人毫不保留地展現自己的佔有慾,蕾娜微微地笑了。
「辛真是愛撒嬌呢!」
「是蕾娜說我可以多多撒嬌的。」
「知道了喔,那麼西汀送的『那些』,我回去之後就處理掉。」
看著心情似乎尚未平復的辛,蕾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一直被辛捉弄呢!那麼趁現在稍微報復一下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吧。
「辛⋯⋯」
她有些刻意的,放輕了呼喚的聲音。
「我有一個請求⋯⋯」
辛微微皺著的眉頭立刻鬆開,沉穩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的臉上。
「請說。」
「下次休假的時候,辛能不能陪我去買衣服呢?我想麻煩辛來挑選呢。」
「一起去當然是沒問題,但為什麼要找我挑呢?女生的服裝我其實不太有研究,讓其他女生幫忙應該更合適吧。」
「不可以,一定要辛去挑才行。」
「為什麼呢?」
辛有些想不通地偏著頭,看起來他還沒發現我這樣說真正的用意。
「因為我想買內衣褲,既然要買,那就選辛會喜歡的款式比較好吧⋯⋯還是說⋯⋯辛不願意透漏喜歡的樣式嗎?」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十秒。
足足十秒鐘的時間,眼前的辛,像個豎立於花園中的石像或是矗立於雪地裡的冰雕,不發出一點聲音,也不做出任何動作,安靜地宛如時間暫停了一般。
大概是和其他男生一樣,做了符合這個年紀會有的想像吧。
接著他迅速的舉起手臂,擋住開始慢慢地泛紅耳根。
「⋯⋯我知道了⋯⋯」
被手臂同時遮住的嘴唇,終於擠出一句話。
「⋯⋯我會去幫忙挑選蕾娜的貼身衣物。」
看著一向給人沉著冷靜的印象,從賞花開始便一直游刃有餘捉弄她,現在卻動搖得不知所措,花了足足十秒,才好不容易回神答話的辛,蕾娜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在說什麼呀,辛,我們要去挑選的是辛的內衣褲喔!我從頭到尾都沒說是要買我的東西啊。」
「⋯⋯⋯⋯」
辛又不說話了。
但這次不是因為正在思考才沉默,而是因為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捉弄了,所以不開心的沉默。
「我從來沒有買過男用內衣褲呢,男生的應該也有很多款式可以挑選吧?辛喜歡什麼樣式的呢?」
蕾娜又乘勝追擊補充了一句。
雖然因為與預期落差太大,沉著一張臉說不出話的辛看起來有些可憐,但剛才實在是被辛欺負得好慘,這樣回敬他一下只是剛好扯平而已。
「⋯⋯我穿軍用的就可以了,聯邦軍製的比起共和國提供的已經好太多,所以還是去挑蕾娜的吧。」
啊,辛恢復了。
他邊說邊站起身,同時朝蕾娜伸出手。
蕾娜想起曾經透過知覺同步聽到辛穿上質地粗糙的共和國軍服的聲音。她後來才知道,那些由國軍提供給八六們穿的戰鬥服,竟然是倉庫中的廢棄存貨。
「我目前還不需要買新的內衣啊,而且怎麼能拿共和國欺負人的用品品質當標準呢⋯⋯」
輕鬆地聊著無關緊要的瑣事,蕾娜也自然的將手滑入那隻溫暖、強韌又溫柔的手掌中。
站起身,並著肩,牽著手。
看著相同的目標,吐納同樣的呼吸。
朝著相同的方向,邁開同樣的腳步。
與你⋯⋯
與妳⋯⋯
一起。
===================================================
對Good End 【筆者加長+其他人視點版】有興趣的朋友,歡迎移駕到千紀的pixiv https://www.pixiv.net/users/87767764/novels 上閱讀喔!